6 与遗体告别仪式是在济南市东郊一个火化场进行的,没有几个人参加,申括的老婆有病,根本不能参加,他的亲朋好友也没有几个,他的独生女一个人捧着申括的遗像,而她的脸上也没有特别悲痛的神色。 只有李虹在哭。 李虹是自己打了个的,去的火化场。没有随厂里派的大客车。在申括的同事们绕着申括的遗体举行告别仪式的时候,进入了仪式厅的同事们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,但李虹根本不管这些,她泪流满面,几乎哭得昏死过去,过来两个火化场的工作人员把她扶起来,架到了大厅外面,李虹蹲在地上,披头散发,孤零零地发呆。 随后,申括的女儿选了骨灰盒,一个黑色的骨灰盒,他的女儿把父亲的照片插到骨灰盒前面的小方框内,然后把带来的花圈烧掉,向来帮忙的叔叔磕头,人们都散去了,只有三四个人陪同申括的女儿等待火化之后的安葬,去了荆山公墓的墓地。 到了墓地,申括的女儿捧着那个黑色的骨灰盒,听从着这几个叔叔们的指挥,把黑色的盒子放入墓穴之内,盖上水泥盖板,墓地的工作人员把水泥板封好。按照吩咐,对人们磕头致谢,又把火纸烧了一些,之后,人们又一次散去。等到人们渐渐走远的时候,谁也没有发现李虹尾随在后面,离他们足有三四十米远的距离。 7 她的丈夫与她离了婚,几乎把所有的财产变卖一空,只给红线女李虹留下了一所被称为“鸽子笼”的不足二十平方的房子,去了不知什么地方,从此没有了音信。 不久,纺织厂也宣告破产,令人欣慰的是,厂里为红线女李虹办了因病提前退休,精神卫生医院为她写了诊断证明。顺顺利利地拿到了退休金。 她的儿子因为成绩不错,考上了大学,去了很远的一所学校,家里只剩下了李虹一个人。 人们见到她的时候,她总是在打毛衣,打一件红色的毛衣,从早到晚,坐在家门口。不过只要是打好了,她就随之拆开,重新绕成线球,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打,一遍又一遍,好像总也打不完。 8 清明节过后已经很长时间了,天气也渐渐地暖和起来。这一天的中午,位于荆山公墓的西边墓地上,来了一个女人,背着一个手提包,里面鼓鼓囊囊的,不知装了什么。她趁着山上几乎没有人的中午时分,一步三回头地看看身后,来到了一块墓地前,把背包放下来,取出里面的一把小锄头和一个装满了水泥的塑料袋,还有一瓶矿泉水。她神色十分紧张地左右看了很长时间,确信没有人时,她立即用小锄头把墓穴盖板撬了几下,那盖板根本就不结实,她也就是撬了两三下就松动了,露出了放在里面的骨灰盒,这骨灰盒还是很鲜亮的,看得出埋得时间不长。涂着黑漆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骨灰盒的正面还有一张照片,她的手有些发抖,胸脯一起一伏地,但她把骨灰盒捧在自己的胸前,闭上眼睛。渐渐地眼睛里渗透出一滴滴眼泪。猛然,她又匆忙地看看四周。放下骨灰盒,拿出背包里的一个灰色包袱,把骨灰盒包好,系上扣,掂了掂,放在一边。她敏捷地从背包里取出一包东西,那是一包水泥,她把带来的水泥倒出来,用水和好,又重新把水泥盖板盖好,将和好的水泥把四周封上,用手晃动了一下,觉得没有什么问题。这才把剩下的矿泉水冲洗干净台面,拿出一张报纸,擦了擦手,背上背包,提着灰色包袱,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向山下走去。 山下正在施工,推土机、挖掘机轰隆隆地响着。她冒着冲天的尘土,拐过几个路口,看到一辆从东边开来的公交车正在向西驶来,她马上跨过路口,来到车站,踏上公交车拐弯向北开走了。 9 一般说来,退休的生活是安逸的,红线女李虹也不例外。她每天早上起床后,打扫完卫生,烧开水。便开始为自己准备早餐,照例是一杯牛奶,外加几片苹果,或者几颗葡萄。 一到这个时候,她总是做得那么认真,那么仔细,仿佛是一种神圣的仪式:她先把床边的黑色的盒子打开,这盒子陪伴她睡觉,陪伴她生活,仿佛已经有了她的体温一样。只有到了这个时候,她才从容地打开盒子,取出里面的塑料袋,用勺子舀出一勺,放入杯子里,与牛奶一起搅匀,然后又取出一个小纸包,打开,里面是一些碎纸片,她捏上几片,再搅拌一下,慢慢地喝下去,不时吃几片苹果或者吃几颗葡萄,这就是她的早餐了。 吃完饭之后,简单收拾收拾,便开始了她的没完没了的打毛衣,而每逢打完之后,又将毛衣拆散,绕成线球,又重新开始打,如此循环往复,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打发她的寂寞的日子。人们从来也没有看见她跳跳舞、唱唱歌、听听戏或者简单的笑一笑,甚至就是哭一哭也好。什么也没有。 这样的日子,大概过了不到半年,人们却突然发现,看不见红线女李虹坐在门口打毛衣了,而且她的屋内总是飘出一股臭味,是不是她病了?不知道,人们纷纷摇头,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?后来臭味越来越大,人们终于忍耐不住了,有人报了警,警察来了之后,怎么叫门也不开,不对!不对,肯定有问题! 喂,李虹,开开门!开开门!再不开门,我们就踹门啦!那样就不好啦,是不是?李虹,李虹,你听见了吗? 还是没有人回答,几个警察相互点头示意一下,踹吧! 哐!门被踹开了,警察进去一看,红线女李虹穿着整齐地躺在床上,怀抱着一个黑色的盒子,盒子上盖着一件红色的毛衣,她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。死了至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。尸体开始腐烂,发出一阵阵臭味。 嗨,谁知道她已经死了! 你看,人家早有预感,给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骨灰盒了。 她的厂早已经破产了,也用不着找她的厂子,谁也不知道她儿子的信息,但也不能让尸体就这么停着,人们相互一商量,干脆草草了事罢了。于是七手八脚地送往火化场,也不用买骨灰盒,简简单单,利利索索,在荆山公墓买了一块墓地。可巧,这块墓地与申括的墓穴靠得非常近,人们把墓穴的盖板封上,甚至连碑也没有立,就埋葬了。 知道他和她这段历史的人,看了看申括的墓穴,又看了看李虹的墓穴,走了。 从此红线女这个名字永远地消失了。 责任编辑:段玉芝 |